如果說790年以后吐蕃勢力在天山東部地區(qū)遭到了重大挫折的話,它在蔥嶺以西的西域地區(qū)的進展則要順利得多。由于得到了天山西部地區(qū)的葛邏祿政權的支持,并與葛邏祿結成了聯(lián)盟,吐蕃政權聯(lián)合中亞地區(qū)的土著政權與大食展開了激烈的爭奪,并一度取得了重大的勝利。
唐朝勢力退出西域以后吐蕃在蔥嶺以西地區(qū)與大食爭奪的具體情況記載較少,《新唐書•南詔傳》提供了一條重要的信息。701年(貞元十七年)春天,唐朝與南詔聯(lián)兵,在瀘水大破吐蕃軍隊,”康、黑衣大食及吐蕃大酋皆降,獲甲二萬首。”這些康國和黑衣大食的軍隊肯定是被吐蕃政權的從蔥嶺以西地區(qū)征調(diào)到東方來參戰(zhàn)的。有關他們的身份目前還不很清楚,但是他們很可能就是吐蕃在與大食的戰(zhàn)爭中俘獲的戰(zhàn)俘。阿拉伯史家的記載(下面所引的阿拉伯史料主要轉(zhuǎn)擇自白桂思《中亞的吐蕃帝國》第六章《晚期帝國》中所引用的資料)與漢文史料中反映的情況是相互吻合的?;貧v193年(公元808-809年)拉裴厄在撒馬爾罕起兵反叛阿拔斯朝(即黑衣大食)。大批河中地區(qū)本地各國的人民都加入了拉裴厄的軍隊,,其中就有”吐蕃軍”,這條史料說明吐蕃人在北庭戰(zhàn)役(790年) 后不久,就已經(jīng)到達了河中地區(qū)。
拉斐厄的叛亂規(guī)模浩大,哈里發(fā)賴世德親自出馬,率軍平叛。809年,賴世德在出征途中死于徒思。此后,他的長子艾敏繼承了哈里發(fā)的位置,并控制了大食帝國的西部地區(qū),而次子馬蒙則掌握了帝國東方的領土。以吐蕃為首的蔥嶺以西西域各國的反抗,使馬蒙陷入了困境。在810年的一次談話中,他曾經(jīng)敘述了當時吐蕃及其盟友葛邏祿以及其它西域國家的反抗活動,并為此感到十分不安。他說:”呼羅珊的疏遠及其人口稠密和人煙稀少(地區(qū)的)甘羈束;(葛邏祿)葉護改變了臣服的立場;吐蕃君主可汗的抵觸;迦布羅(即喀布爾)王動員兵力,想要襲擊與他相鄰的呼羅珊的領土;訛答刺君主拒絕進奉每年的例貢;所有這些我都知道,但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馬蒙與他的哥哥,哈里發(fā)艾敏的矛盾已經(jīng)日趨激化,一場內(nèi)戰(zhàn)即將爆發(fā)。艾敏在西方步步緊逼,而東方又有吐蕃、葛邏祿等為敵,這種進退維谷的處境使馬蒙苦惱萬分,他甚至希望最好能從呼羅珊逃到吐蕃軍隊中去。他說:”我想,除了放棄我現(xiàn)在的職位,與吐蕃君主可汗,而且當時馬蒙要想到達回鶻人那里,就必須通過戰(zhàn)斗,先越過與他為敵的葛邏祿的領土,就顯然是不可能的。泰伯里和艾茲賴格的著作中都將吐蕃的統(tǒng)治者稱為”可汗”,所以這里的應該作(吐蕃君主可汗)。詳見《中亞的吐蕃帝國》,聯(lián)合并向他和他的國家尋求庇護之外,我已別無選擇;因為對那些企圖背叛我,打敗我的人,我還是應該先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并使自己處于穩(wěn)固的地位”。擺在馬蒙面前的現(xiàn)實是,要想在爭奪哈里發(fā)的斗爭中獲勝,首先必須穩(wěn)定東方的局勢,于是講和成了他唯一清醒的抉擇。
馬蒙的大臣法德勒向馬蒙獻計,建議他做出必要的妥協(xié)。法德勒說;”給葉護和可汗寫信,冊命他們?yōu)樽约簢业慕y(tǒng)治者。并答應他們,當他們與〔其他的〕統(tǒng)治者發(fā)生戰(zhàn)爭時支持他們。送些禮物和呼羅珊的珍稀物品給迦布羅王,向他請求罷兵言和--你會發(fā)現(xiàn)他也非常希望講和。姑且向訛答刺君主讓步,免除他今年應該交納的貢賦。”
法德勒對自己的計劃充滿信心,預言它一定會成功,他對馬蒙說;”如果聯(lián)合了可汗,您就一定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目標。”結合上文分析,這里的”可汗”也應該是指吐蕃君主。
馬蒙及時采納了法德勒的建議,與吐蕃、葛邏祿、迦布羅等東方的敵對勢力講和。這時正值艾敏的大軍離開巴格達向呼羅珊進犯(811年5月27日)。馬蒙的軍隊打敗了入侵者,取得了最后的勝利。回歷198年(以公歷813-814年)馬蒙成功地登上了哈里發(fā)的寶座,成為阿拔斯王朝的第七任君主。馬蒙繼位之后并沒有返回巴格達,而是留在了木鹿[今土庫曼斯坦馬累]。木鹿成了重新統(tǒng)一的大食帝國的首府。馬蒙還任命法德勒擔任總督,”越過東方,從哈馬丹山向識匿山挺進”,與吐蕃之間重啟戰(zhàn)端。
法德勒東征的具體對象主要有四個,即迦布羅君主的王國,訛答刺君主的王國,葛邏祿葉護的領地以及吐蕃可汗的帝國。這幾個政權都曾在拉費厄叛亂時(809-810年)與大食為敵或與大食打過仗。
在這次戰(zhàn)役中,迦布羅王最先向大食軍隊投降,并且在回歷197年至199年(812一813至814-815年)之間皈依了伊斯蘭教。作為臣服和皈依的象征,迦布羅王將一個銀制御座上的金像奉送給了馬蒙。巴里黑的賽儀德•本•葉哈雅曾向艾茲賴格說過這件事,他說:”吐蕃諸王中的一位國王成了穆斯林。他有一尊金偶像,這尊人形的偶像是他崇的對象。偶像的頭上戴著一頂金王冠,王冠上裝飾著一圈圈珠寶、紅寶石、綠色的金剛石和貴橄欖石。金像安置在一個方正的御座上面。御座下面有腿支撐,使御座高出地面。御座是銀制的。御座上放著一塊錦緞的軟墊,軟墊邊緣垂掛著金、銀流蘇,這些流蘇就如同……御座的表面復蓋著綢布。”馬蒙將這尊偶像作為戰(zhàn)利品送到了麥加,珍藏在天房的寶庫中。當這件珍貴的戰(zhàn)利品在歐麥爾廣場上展出時,在一塊銀制的牌匾上將這位皈依了伊斯蘭教,向天房敬奉御座的國王稱作”吐蕃王。”
在投降大食之前,迦布羅是一個信奉佛教的國家,所以他們獻給大食的金像應該是一尊佛像。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葉哈雅的敘述還是天房銀牌匾上的記載,都將迦布羅王稱作”吐蕃王”,顯然迦布羅在這時已經(jīng)臣服了吐蕃政權。尤其葉哈雅將迦布羅王稱作”吐蕃諸王中的一位國王”,進一步表明了在此之前吐蕃政權在蔥嶺地區(qū)的宗主國地位。迦布羅在進行了微弱的反抗之后(或者根本沒有反抗)就投降了大食軍隊,這一方面固然是大食東征的直接結果,但也有可能是迦布羅王對日益增強的吐蕃勢力的一種反抗行為,即迦布羅王本來就不甘心做吐蕃的附庸,所以借大食東征的機會主動投靠大食,以擺脫吐蕃的統(tǒng)治。
此后,大食軍隊繼續(xù)向東推進,在法德勒的統(tǒng)帥下,出征”蔥嶺和吐蕃的領土”。法德勒在護密和勃律國打了勝仗,將戰(zhàn)爭中俘獲的吐蕃將領和”吐蕃騎兵”解送到了巴格達。吐蕃在蔥嶺地區(qū)的勢力遭受了重大的挫折。
接著法德勒又揮師北上,在錫爾河附近地區(qū)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征服了訛答刺,俘虜了葛邏祿葉護的妻子和子女,葛邏祿葉護逃奔基馬克。法德勒還再次攻克了渴塞今沙赫里薩布茲,鐵木爾大帝的故鄉(xiāng)和費爾干納的其它的要塞。隨著葛邏祿的失敗,吐蕃與葛邏祿的聯(lián)盟也就宣告瓦解了。通過這次遠征,法德勒不僅恢復了大食帝國在蔥嶺以西的西域地區(qū)的勢力,而且在短期內(nèi)甚至還有所擴展。據(jù)早期阿拉伯和波斯地理著作記載,此后吐蕃政權似乎一度恢復了對蔥嶺部分地區(qū)的控制,但是有關吐蕃或大食在此后的活動的具體情況都缺乏更多的文獻資料。
842年(唐武宗會昌二年),吐蕃贊普郎達瑪被佛僧刺殺,統(tǒng)一的吐蕃政權迅速崩潰。此后,吐蕃政權內(nèi)部分裂的各派之間相互混戰(zhàn),形成了眾多的割據(jù)勢力。在吐蕃統(tǒng)一政權分崩離析的同時,吐蕃在西域的統(tǒng)治也隨之瓦解。唐朝、吐蕃先后退出西域,結束了大食、唐朝、吐蕃三方勢力爭奪西域的時代,隨著840年(唐文宗開成五年)回鶻部落的大批西遷,開始了西域人種突厥化和文化伊斯蘭化的漫長的歷史進程,西域歷史又揭開了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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